奇怪的是:伤处始终一点没疼过。而在躺到床上时,才突然感觉右侧胯骨撞在圆凳边上的部位疼得好利害!又想到,肯定这一部分是和眉梢部分同时撞上的,因此它至少也分担了一半的冲撞力:否则额角被撞处也许会把头骨撞裂。它接触的地方是书桌上玻璃板的边沿,假如稍靠右方正是太阳穴,假如稍靠下边则是右眼珠,则其后果定是非死即瞎!
终于平安无事,我倒在床上就睡着了。第二天见到妻子,她问我这是怎么回事?我简单一说,正好来客了,她没再深问,否则她那个唠叨埋怨劲儿比跌一大交还难受。
头上贴这么一块异物终是不大好看,但是却无处藏躲,过了一天就是十二月十五日,天津的风流人物、文艺班头冯骥才在中国美术馆举行的画展开幕。又是请帖,又是电话,还有大将小田的面邀,再是什么缘由也得参加呀!而伤处显然肿起了一块,这还不说;在右眼梢处和眼皮下边各青了一片,都超过了五分钱币大小,实在难看。这就不得不求助于妻子了,她取出了二十年前由于绝迹舞台而弃置无用的化装油彩,轻轻一抹,便盖住了这两块青。因此那十多天我一直没离开这盒油彩。
在大冯画展上,四方八面的英雄豪杰纷纷拥到,很可能是近年少有的热闹画展了。遇见了好多的新知旧友,无法避免的是,大多数人都注意到了右眉梢上的这块胶纸“可贴”,于是我不得不解说一下这块创疤的来历,于是也不得不受到一些比我更年长者的训诫。譬如说:“都这么大年纪了,还采取这样的姿势穿裤子?”连年轻人都说:“我们都没这样干,您可真是……”
不过一天多点的时间,我成了国贸中心被告的消息也在展览会上被人说到了。真感激舆论立即倒向了我这边,而且立即有一位我叫不出名字的朋友告诉我:“一位年轻律师明天会来看你,愿意帮你打这场官司!”
人总是同情弱者的,不论在什么时代。这也叫做得道多助吧。现在已经至少有六位律师表示愿帮我打官司,我已经具备条件组织一个律师团了。
我的头一个律师彭学军正赶上看见我半夜跌交的狼狈相,他建议应当去照张相,将来打官司提出赔偿时,这是一个重要项目。到底是律师,想得全面周到,而我怎么就没想到呢?可也是呀,我从来都这样脱裤穿裤,可就从来没有摔过一次嘛!而这次摔这一交正是香港《明报》记者小林打电话告诉我这一场国贸中心的官司之后的两小时,可能我走了点神。
在中国美术馆我提到十几年前买来的云南白药的神奇功能时,围着我的几位老朋友不约而同地叫起来:“啊!十几年前买的,那是真货!”对了,那时候好像还没有伪劣产品。
半个月后摔伤痊愈,只是右眉梢下留下一个坑,成为永远的记念。
1993年1月20日
选自《随笔》,1994年1期
来源:随笔