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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虎桥边看“知堂”

作者:黄裳时间:2019-04-29浏览量:

我又提起那一次元旦被刺的事,他说这事至今还没有弄清楚,恐怕是日本人的诡计。我就又提起日本人恐怕没有弄死他的意思罢?他说这事有几点可疑。其一,那时他在燕大教书,还未投伪,中央未必要处决他;其二,日本人后来终未能查出这事,其实是应该查得出的;其三,该时他每周有定时出城教书,坐洋车多经荒僻之处,要下手正好下手,为了避免嫌疑,所以才到苦雨斋去刺他的。他又说事后燕大的司徒校长还去慰问过他,后来教育部特派员某氏也去慰问过他云云。

我又问他是否还有许多集外文没有收集,他说没有了。我又记起了有一次偶然在《中华日报》上剪了下来的《参拜汤岛圣堂纪念》的文章,他就说这些应酬文章照例是不收集的,也还有许多在外面。我不禁又想起那张穿了军装检阅童子军的照片来,问了他,他好像觉得无所谓,马上答说,他“演戏两年”,那些都是丑角的姿态云云。

最后话题转到苦雨斋的藏书,我问他是否都已封掉,他答不知。虽然可以通信,但是也不好再去问这些事了。我问他大约还藏有不少鲁迅的遗稿罢,他说有是有的,不过大抵是早年的零碎作品,而且也并非创作。

好像后来苦雨斋也在大批地收书,也颇有些善本,照纪果庵所说,满架琳琅,很是可观的了。他说这也没有什么好东西,他的买书与别人的藏书不同。他所买大抵在别人是不要的,一些西洋书也大抵是生冷的货色。

未能免俗,我又要他写点东西,如近诗之类,他说近来很久不曾作诗了。也难怪,在老虎桥边是很少可能有打油的“雅兴”的。他想了一会说有一次在监中为一位朋友题画的诗,写了下来:

墨梅画出凭人看,笔下神情费估量。

恰似乌台诗狱里,东坡风貌不寻常。

为友人题画梅知堂

读了这诗颇使我“有感”。正如他说过的一句话,虽然是在说别人,也难免不涉及自己,这里“笔下神情费估量”,正是写“自白书”时的写照罢?居然“风貌不寻常”,这在我一些也看不出来,只觉得这个“老人”的愈益丑恶而已。很奇怪,这诗没有衰颓之音,而反倒颇有“火气”,岂真是愈老愈要“向世味上浓一番”乎?

时间拖得太长也不大好,只好请他回去休息了。我就又向所长说希望看一下他们的狱中生活,就又由一位狱吏陪了我走进了“忠”字监。这是一个小院子,里边是孤零零的一所红砖房。其中是一间间的小房间,从门口上面的一小块铁丝网窗中可以望进去,房子极小,可是横躺竖卧的有五个人,汪时、刘玉书、唐仰杜这些老奸都赤了膊席地而卧,有的在一叠饼干匣上面写信。梅思平在里面的角落里看书,殷汝耕在看《聊斋》,王荫泰藏在墙角看不见。走到第四间,“知堂”刚刚回来,在里面一角里的席地上,脱下了他的小褂小心地挂在墙上,赤了膊赤了脚在席上爬,躺下去了。旁边放着一个花露水瓶子。

我又想起了刚刚的那首诗,好一个“东坡风貌不寻常”。不过这儿我没有嘲讽的意思,那情景,真已是够凄惨的了。

附记:这是一篇报导,我只是记下了他的话,其“谬论”在明眼人看来,自然是雪亮的。而且在监狱里辩论也不免为奇谈,因此也就不再加以仔细的批注了。

8月27夜记

来源:未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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