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苏州旧游印象钩沉

作者:何满子时间:2019-04-29浏览量:

观前街依然热闹繁荣,行人熙来攘往,商店生意兴隆,它给天堂的苏州撑着面子。苏州著名的店家,殷实的商号全集中在这里。只要离开观前街,向任何一条小街走几步,就立刻显得清净和古朴,甚至显得萧条和败落,但只有在小街上,特别是沿河的石板路上走着,觉得才是地道的苏州。

虎丘茶楼一席话

逛虎丘那天早晨也是满天阴霾,其时学习已将结束,是最后一个礼拜天了。张维华说,来了一趟苏州,连虎丘都不到,交代不过去。于是陪他上。这是值得纪念的一天,我和他建立了真诚的友谊。

天公作美,到闾门大街时云散天霁,秋高气爽。经过留园进去转了半个钟头,那时没有进园买票之说,真是不看白不看。可是留园的破败凋零之状,也真不可久“留”了。进门满地青苔,予人以阴沉荒芜之感。几乎没有游人,只有几个小孩子在泥地上打玻璃弹子。回廊上的窗棂大半是破损的,楼轩也到处是破破烂烂的一副惨相,据说日伪时期破坏以后就没有修葺过。当时刚解放,自然顾不到这些,好在那时也没有多少人有心玩赏园林。除了狮子林,因为是石头,显不出过分衰败外,拙政园也是坍坍败败的,那情况好有一比,像抄了家以后的贾府大观园。

虎丘却非常热闹,这是当时郊外风景点所少见的现象。沿途摊贩、做小生意的特别多。游客中还有外国人,当然是苏联人,这倒颇有苏州往昔的景象。

我们粗略浏览了一下寺塔阁苑,在剑池边作了少许停留,扫视了一阵摩崖后,就到旁边的一个茶楼上当窗对茗剥瓜子,出门时,张维华就说今天要和我好好谈谈天,我猜想他有什么事托我回上海后给他代办,没想到一坐下来他就娓娓地谈他的往事,主要是治学经历。如何在燕京大学研究院读书,如何在哈佛燕京社做学问,如何治史,治沿革地理,治明代中外交通史,等等。穿插着和一些知名学人的交往,我很感兴趣地听着;作为回报,我也自然不拘地谈了自己的一些往事,彼此谈得都很恳挚。那时,次年高等学校的院系调整虽还不知具体将怎么干,但形势已很清楚,教会学校和私立大学大概都要归并到国家院校去。他估计齐鲁大学的最大可能是并入山东大学,后来果如所料。他惋惜地表示,如果不是现在的人事制度,他一定要邀我到齐鲁大学去。

我表示感激他的情意,至此,谈话还是很轻松的。忽然,他脸色庄重起来,一边用手指笃着桌面,一面很动情地说:“有几句话,如果我不讲,就对不起我们这番交往了。”

我一愣,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事。

他接着说,他要给我提点忠告。说我资质不坏,也不是无所追求的人,但是,如果老是像现在这样东搞搞,西摸摸,“打游击”一样地打下去,将一事无成。他的语气十分严厉,令我惶恐震悚。最后说,两三天后要分手了,今天特地到虎丘来,是专门为了同我说这句话,一个特殊的环境,让我容易记牢。

我紧紧握他的手,说我一定记牢。

我的确由衷感激他的至诚之言,这一幕至今还清晰地留在脑际。可是,我没有能遵照这规诫做。读书依然杂乱无章,治学贪多务得,东涂西抹,迄今一事无成,如他所料。

虎丘之游,弹指间四十五年过去了,但张维华这番肺腑之言至今仍留下磨灭不掉的印象。苏州旧游的种种真已如烟如梦,那一天的晤对却恍然如昨。以前各篇,诚如题目所示,是从沉埋的记忆中钩出来的,惟有这个印象却是鲜活的,不索而自来,并且陪随着对逝去的故人的感激和愧赧。

1996年

来源:未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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