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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章

临河大队一下子回来四五个高中生,最高兴的就数大队党支部书记高占翔了。这几个小青年可是大队里的人才,学历最高,都是宝贝。社会在发展,农村也在变化。毛主席提出农业“八字宪法”,提倡要科学种田,何况还要实现农业现代化,没文化肯定是不行的。要想方设法留住他们,哪怕是留住一个两个也好。

可要想留住也是很难的,因为国家也需要人才。这些年公社每年都会分配给大队一个推荐上学的名额,原则上是社来社去,大部分是上师范学校,毕业后回到公社中学当老师,看出国家对培养人才的重视。

田喜富他们这茬高中毕业生,回到屯子里已经两年了,他们具备了推荐上学的条件。虽说年年都会有高中毕业生回到大队,但年年也都有往出走的,也就是说高占翔书记想留住人才的希望变得越来越小。

学校需要代课老师,大队推荐田喜富,可田喜富不干。俗话说“家有二斗粮,不当孩子王”。这正好给了同学张志成一个机会,张志成当上了代课老师。高支书却很高兴,他对田喜富说:“好样的。当个老师成天跟孩子打交道有什么出息!好好干,你要争取先入党,将来好接我的班。”

李玉良回家没多久,在城里的舅舅就安排他在县城郊区一所小学当上了老师,并且结了婚。媳妇是本屯的姑娘,父亲从小订的娃娃亲。陈丙义和梁俊涛两人也在积极争取走出去的机会。

一天,王桂香对田喜富说:“你的两个同学都托媒人向芳华家提亲,你小子可得长点心眼儿。”

田喜富说:“你放心吧妈,他们俩没戏。”

王桂香又提醒了一句:“你也别太大意了,特别是陈丙义那小子,他在小剧团跟芳华一起排过剧。”

村子南边的那条小河,是田喜富从小到大时常光顾的地方。小的时候田喜富和小伙伴儿们经常去河里抓鱼洗澡。如今这儿又成了田喜富和程芳华经常约会的地方,到处留下了许多美好的记忆。

河岸边有一片柳树丛,树丛边有一片高坡地。春夏之际绿草丰盈,开放着马蹄莲、野百合、蒲公英等好多的野花:紫的、红的、黄的……野蜜蜂在花朵上“嘤嘤”地忙碌着,蝴蝶在花丛中翩翩飞舞。很美的一个地方却有一个不雅的名字:马粪包。

据老辈人说在好多年前,屯子里一户马姓的人家,姑娘未婚先孕,让一家人抬不起头,觉得没脸见人。家里人便把姑娘整天关在屋子里不让出门。后来姑娘难产大出血,连同腹中的胎儿一同死在家中。家里人便连夜把母子俩草草地埋在这片荒地里,然后一家人偷偷地搬走了,谁都不知去向。人们便称这片坡地做马坟包。

自从马家姑娘埋在这里之后,地上新生长出一种白色的类似于蘑菇一样的菌类植物,俗名马粪包,有消炎止血的功能。手上剌了口子,掰开蘑菇头直接敷在伤口上包扎好,这样止血又止痛,没两天伤口就长好了。

几十年过去了,马坟包消失了,变成了平地,马家姑娘的故事也早已被人们淡忘了,马坟包也就传成了马粪包。

田喜富让妹妹田喜梅给程芳华传递纸条,约在马粪包见面。

王桂香平时经常会偷偷塞给田喜富三毛五毛的零花钱。田喜梅没有这样的待遇,便抓住机会敲哥哥的竹杠。

“给芳华姐送信,可以,不过不能白跑,得给跑道儿钱。”

 

田喜梅这样说着并伸出手来。田喜富无奈,便从裤兜里掏出一毛钱放到田喜梅的手上,田喜梅瞄了一眼没动。田喜富只好往上加码,直到满意了,田喜梅才收回手把钱装进衣兜。回头白了田喜富一眼,一扭头一扬脖,送信去了。

公社又给了大队一个上师范学校的推荐名额,自然又是田喜富排一号,而排在后面的是陈丙义。田喜富找到陈丙义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:

“我把上学的名额让给你,你就别跟我抢媳妇了。”

田喜富不喜欢当老师。田满仓看到一次次的机会都让田喜富主动放弃了,面对这么不争气的儿子,心里虽然生气,但也毫无办法,只能认了。

陈丙义是想和程芳华处对象,这事儿王桂香这个当妈的也没少提醒,可田喜富心里清楚:那只是陈丙义一厢情愿,自做多情。

陈丙义接过田喜富的话茬说:“谁跟你抢媳妇了?再说跟你抢又怎么啦,好看的姑娘谁不喜欢!”

陈丙义说的可是心里话。

“想,你们也是白想;抢,你们也抢不过我。你还是继续上你的学吧,你和程芳华没有这个缘分。”

因为住得近,田喜富打小就常和程芳华在一起玩儿。踢毽子,跳绳,老鹰捉小鸡……“青梅竹马,两小无猜”。后来都长大了,来往得倒是有些少了,但两人心里真挚朴素的亲近感却丝毫没有减少。田喜富见到程芳华显得有些腼腆,心里却是美滋滋的。小剧团凡是有演出活动,田喜富总是早早来到俱乐部,抢占最有利的位置,看程芳华演出真是如痴如醉。程芳华见到田喜富心里也会感觉甜蜜蜜的。特别是田喜富在球场上跑动的身影,更是让程芳华目不转睛。还有秧歌队里两人相遇时的目光,早就把两颗心紧紧地连在了一起。程芳华的美丽朴实,田喜富的健壮英俊,是两个人互相吸引的原动力。再加上王桂香与芳华妈那种不是亲情却胜过亲情的交往,爱屋及乌,让两家人之间多了一层亲近感。

程芳华看到纸条便匆忙赶往小河边,田喜富已经早早地等在那里了。芳华坐在喜富身边,喜富靠向芳华,轻轻地把芳华揽在怀里。

清爽柔暖的微风轻拂着两人的面颊,芳华的心里非常舒坦,一股说不清的感觉在身体里涌动。

芳华躺在喜富的怀里,轻轻地问喜富:“女人接触男人就会怀上孩子吗?”

喜富听了芳华的话有点儿摸不着头脑,他迟疑了一下回答道:“也许是吧!”

芳华身体有些微微抖动,喜富不禁问道:“你怎么了?”

“抱紧我。”

一股淡淡的清香流入喜富的鼻孔,他忍不住做了一个深呼吸。嘴唇轻轻落在方华的头上,微闭着双目轻吻着丝滑的柔发,喜富有些陶醉。

芳华转过头来面对着喜富的脸说:“我们结婚吧。”说完一把搂住喜富的脖子,炽热的双唇叠印在一起……

程芳华听到厨房有响动,抬腕看看手表。又起身拉开窗帘向外看了一眼,天大亮了。知道是婆婆起来做饭了,程芳华也赶紧起身走出新房,打着哈欠来到婆婆面前。王桂香看着儿媳说道:“你不用起来,年轻人觉大,回屋去再睡一会儿。”

程芳华说:“那怎么行?我妈特意叮嘱我,早晨不要睡懒觉。要早点儿起来帮着婆婆烧火做饭。”

程芳华对着婆婆小声地说道:“妈,你得说说你儿子!”

王桂香一个惊愣,把拿在手里的柴禾丢在地上,看着程芳华赶紧追问一句:“怎么了?他欺负你了?”

程芳华低下头羞羞哒哒地继续说道:“他一宿折腾了我五回。我刚一迷糊他就把我捅醒了,也不让我睡觉。我说我得帮妈去做饭了,他都不让我起来,还要来。”

母亲听了儿媳的抱怨,轻轻舒了口气。把丢掉的柴禾重新捡起来,点着火,送进灶膛里。脸上洋溢着笑容,轻轻地骂了一句:“这个傻小子!”心里却是美滋滋、甜丝丝的。接着又随口说了一句,“你就告诉他,那是咸盐篓子,不是蜜糖罐儿!”

王桂香扭头看了一眼程芳华,笑眯眯地说:“要不今晚儿你把他撵走,妈来陪你睡。”

程芳华娇羞地瞪了婆婆一眼,拿起一把柴禾送入灶膛里。

田喜富和程芳华一起出工,又一起收工回家。吃过晚饭,程芳华习惯地烧好热水,给东屋当队长的公公端过一盆,又给田喜富端过一盆。田喜富要程芳华先洗,程芳华坚持要田喜富先洗。争执了几次,田喜富干脆拉过一把凳子,与程芳华面对面坐下,抓起程芳华的脚,四只脚丫子一起放入了水盆里。

第二年女儿出生了,当奶奶的给取了个乳名叫满桌。是希望程芳华能生十个八个的,凑满一张桌。

看着程芳华顺利地生产,王桂香的眼睛潮湿了,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当年生孩子的艰辛。嘴里喃喃地说道:“如今真是赶上了好年月,屯子里就有卫生所,有赤脚医生。不管是谁有个头疼脑热的,还是女人生孩子,屯子里的赤脚医生随叫随到,真是方便又管用。”

小满桌一天一个样,越长越好看。小脸蛋儿鼓起来了,王桂香整天忙前跑后,看着小孙女越长越招人喜欢,便当着程芳华说道:“长得越来越像她爸,这要是个带把儿的就更好了!”

芳华妈也隔三差五的来看外孙女。都说隔辈亲,果然不虚。

 

程芳华看着女儿的变化心中自然高兴,但在她心中也曾有过一丝的不快。她一边奶着孩子一边对田喜富说:“没生男孩儿,看爹妈好像不是那么开心。”

田喜富看着女儿高兴地对程芳华说:“生女儿好,女儿知道心疼爹妈。”

田喜富在女儿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,顺势亲了一口程芳华,又加了一句:“我开心就好。”

田喜富的脸上充盈着幸福和甜蜜。

冬天里,田满仓到山里去倒套子却不小心伤了腰。送到公社医院治疗了半个月,能下地活动了,便出院回家慢慢养着。

这天支书高占翔来看望田满仓。田满仓说:“我这个队长恐怕是干不了了,你得考虑个合适的人替换。”

高支书说:“还考虑什么,家里不是放着一个现成的吗?”

“你是说喜富吗?他怎么行,一个毛头小子。”田满仓摇摇头。

“别忘了,咱们当年不也都是毛头小子吗?跟着共产党斗倒了地主,分田地,挖浮财。走互助合作,办高级社,又到人民公社。咱们干得怎么样?看看现在,咱们大队是全公社最好的大队,你这个小队又是全大队最好的小队。我看好喜富,人是各使一股劲儿。别看喜富不愿意念书,可他对咱们队里的事很在行。记得有一回参加你们小队的学习讨论,在说到生产队的发展前景时,他讲得头头是道。我看好他,我相信,他不会比咱们差的。”

田满仓还是轻轻地摇摇头。

高支书接着说:“这样,我再和其他几个支委碰碰头。年底之前这段时间你就再辛苦点儿,多动动嘴,把这个年关先渡过去。”

春节过后,田喜富正式接替了父亲当上了二队的队长。

经过多年的积累,队里已经有了很厚实的家底儿。田喜富和父亲的想法不同,父亲只知道怎么攒钱,却舍不得用。田喜富的想法是不仅要能攒钱,也要会花钱,还要会赚更多的钱。田喜富在队里全体社员会上说出了自己的三个想法:一个想法是要翻建队部,实现砖瓦化。近几年很多社员家的房子都变成了砖瓦房,这是个发展趋势。再说队部就是社员们共同的家,这个家也要有家的样子,不能让咱们的小家给比下去。第二个想法就是要逐步向农业机械化的方向走。毛主席说,农业的根本出路在于机械化。咱们要买拖拉机,买大型的农业机械,来减轻社员们的劳动强度。咱们队里土地面积大,集中连片,适合用大型机械这种方式耕作。大队只有两台拖拉机,根本不够用。咱们自己有了,就省得跟那几个队去抢,去打嘴仗了。等到咱们实现了机械化生产,就能省出不少劳力去搞副业。年终咱们就能多分红,咱们的日子就会越过越好。第三个就是要利用咱们队地多的优势,在保证粮食产量的同时,扩大经济作物如烤烟、亚麻、甜菜的种植面积。再把西边的荒山利用起来,栽上松树,在二顶子山上栽种果树。把荒山变成青松岭,把二顶子山建成花果山。咱们要搞多种经营,多方面来增加收入。还要利用靠近上游水库的便利条件,扩大水田面积,多种些水稻,咱们的饭桌上就会经常有大米饭吃了。

田喜富扫了大家一眼动情地说:“记得小时候听曹叔给我们讲故事,还有那句顺口溜‘山上青松山下花,农村实现砖瓦化;点灯不用油,耕地不田牛;鸭子满河湾,苹果碰人头’。那时候听着感觉新鲜,好像是神话,现在呢咱们有一大半儿都实现了。再过十几年,就是本世纪末了,我们国家就会实现周总理生前说的‘四个现代化’,我们的日子会更好的。”

田喜富对未来的美好憧憬,让社员们很兴奋。大家都纷纷表示:我们信你的,你就领着我们大伙儿干吧!

一个生产队就是一个小社会。四十几户人家,各家的情况也有差别:劳动力多的人家拿的工分多,年终分配就多;人口多劳力少或体弱的家庭,挣的工分相对少一些,相比收入要差一些。这也是“按劳分配,多劳多得”分配原则的具体体现。对于特殊困难的家庭,到年终时经过大伙儿的评议,也会得到相应的救济和补助。这也体现了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,体现了社会主义大家庭的温暖。

人总是有差别的,“二滑屁”是生产队里有名的滑头,专干投机取巧的勾当,总想着占集体的便宜。干活也总是偷奸耍滑,不使真力。铲地花板带冒锄,用土盖住了没有锄掉的草,第二天草又冒出来了,经常被检查时发现扣工分。铲二遍地时,哪条垅荒,头遍地肯定就是“二滑屁”干的。林德全叔在朝鲜战场出担架队时受过伤,不能和其他社员一样出力干活,要给予照顾,合情合理。田喜富对生产队里的每个人都比较了解,毕竟在一起干了四五年。什么人就要什么对待法,这样才会让大家觉得公平。像“二滑屁”这种人,就得让他明白只有诚实做人,诚实劳动才能换来别人的尊重,才能得到相应的报酬。而对于体弱又本分实干的社员也要根据个人的实际情况来调配工种,安排如烤烟育苗、看青看水等轻体力活儿,以便各尽所能,各得其所。并在劳动报酬上做出合适的调整,来调动全体社员的劳动积极性。同时也让那些弱者感受到社会主义大家庭的和睦友善。

满桌三岁了,程芳华又生了一对双胞胎,而且是龙凤胎。婆婆王桂香高兴得天天嘴都合不上了,给取了响亮的名字:女孩儿叫玉凤,男孩儿叫金龙。并且整天围着玉凤、金龙跑前跑后的紧着忙活。不过生个满桌子的愿望实现不了了,国家下发文件实行计划生育。程芳华满月之后,做了绝育手术。田喜富是党员又是队长,自然要带头执行国家的计划生育政策。

老队长田满仓当上了大队的治保主任,负责全大队的治安工作,在大队拿工分。治保主任的差事其实是个闲职,屯子里民风淳朴,邻里和睦,路不拾遗,夜不闭户。打架斗殴、偷鸡摸狗的事情从来没有出现过,也就没有什么可管的事儿。老队长又是个闲不住的人,每天在屯子里走上两圈察看察看,剩下的大部分时间还是在生产队里干些零活。

新队部建好了,格局没有大的变化,大面的火墙取代了地中央的火炉子。大大的玻璃窗,洁白的墙壁,屋子里显得格外宽敞亮堂。砖砌的围墙院套、铁制的大门取代了原来的木头杖子和木头大门。整个队部显得整齐划一,干净整洁。

最高兴的就数曹瞎子了,他把毛主席的画像镶上了镜框端端正正地挂在墙的中央,又贴上了让会计新写的一副对联:听毛主席话,跟共产党走。

“二滑屁”看着对联说:“你就没两句新词儿,就那么老掉牙的两句话。再说毛主席都不在了。”

曹瞎子冲着“二滑屁”吼道:“毛主席不在了,可他的话还在。就是要听毛主席话,跟共产党走。不听毛主席的话,不跟共产党走,咱老百姓就没有好日子过!”

“二滑屁”被呛得翻了翻眼珠子,一边凉快去了。

炕稍放了一个柜子,曹瞎子的行李卷儿白天放进柜子里。整个队部显得明亮、整洁、利落。

田喜富又选派了几个年轻的姑娘和小伙子,去公社的农机站学习拖拉机等大型农机具的使用和维护。未雨绸缪,为下一步生产队购买大型农业机械提前做好人才储备。

正当田喜富信心满满,干劲十足,在逐步实现自己美好设想的时候,有一个消息迅速传开——生产队要散伙了,而且没多长时间就变成了现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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